第68章-《艳煞》
            
            
            
              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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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如今呢?
    她不能好好地爱,也不能彻骨地恨……
    小叶盈满泪水的眸光慢慢挪向萧晏,未几又垂下看地上糕点。
    她抚下身,一块一块捡起,用帕子小心拂去尘埃,眼前想起那年阿娘给她做的米糕……
    “不拣了。”萧晏忍着胃里翻涌的难受,亦蹲下身,从她手中接过,“你若要用,朕再给你做洁净的。”
    知道他是嫌不干净,要扔掉。
    小叶子死死握着那糕点,她想说,“这样好的东西,怎能说扔就扔,以前她都要掰碎了,就着水,分成好几顿用。”
    她还想说,“扔了吧,再去做,做了还是你吃。多吃几顿,你就可以死了……”
    她抬头看他,眼泪落下来,人便散了意识。
    她的病,多来不是身子本身的缘故,基本都是精神和心情所致。
    这厢也是,苏合叹气,医者治病不治命。
    他能妙手回春,减轻病痛,甚至延缓死亡的到来。但无法控制一个人命运的走向,更无法左右一个人的悲喜。
    萧晏颔首,便也更加不敢拂她的意。
    万事皆由着她。
    只是对于那日小叶子没让他再用糕点,他还是忍不住欢喜。
    不经意时,总是拿出来反复回想。
    他的女儿,终究还是在意他的。
    时间平静地过去一年,如此划到建安七年,小叶子十二岁。
    她的身上因眉间朱砂都连着伤口做了花钿彩绘,如此属于叶照的影子所剩无几。风姿仪容,举手投足都是萧晏的模样。
    都是天家皇室的风范。
    更因天性聪敏,过目不忘。
    从去岁开始,已经不是在勤政殿完成课业,而是开始听政作笔录。
    天子继位七年,后宫无妃,膝下无子。
    早些年群臣宗亲也曾劝谏过,但御座上的君主一拖再拖,拖到兵力翻倍,夺权三省,皇权高度集中,至此这样的声音低下去。
    左右实在不济,宗室中尚有贤能的子侄。
    只是,偶尔还是有迂腐的臣子忍不住将立后封后宫的事提上来。
    萧晏揉着眉心不想回应。
    一旁的小公主便将话接来,“可是爱卿备了女儿要入主后宫,还是哪家女郎托你来牵线?”
    老臣胡子炸起又落下,“帝王绵延子嗣乃社稷之责,宗庙之德,岂可耽误?”
    “社稷之责?所以是天下百姓托你带回话?”小公主搁笔冷嗤,“还宗庙之德,难不成萧家祖宗越过皇城与你说,陛下无德?”
    如此刁钻又蛮横的角度,莫说迂腐的老臣被噎地面色白一阵红一阵,便是萧晏亦一时回不了神。
    分明是强盗般的逻辑,却听来仿若又都对。
    扣掉了重点反驳。
    臣子一时被噎,萧晏便作了好人安抚,提前散会。
    十二岁的少女亭亭玉立,风华正茂。
    同他已经有了边界,不再同坐銮驾,只并肩用着另一座轿辇。
    春风拂过,她髻上步摇闪烁,垂下的流苏轻轻作响。
    无声时似一朵清丽出尘的芙蓉,含怒时又是一支带刺的玫瑰。
    但是萧晏看着,她更像一朵牡丹。
    盛开在他掌心,他可以血肉浇灌,滋养她以华贵,以雍容。
    尤其是这一刻,他不仅欢喜,而且得意。
    小叶子终于帮着他说话了,同他站在一条线上。
    往前数一载,还有桩开心的是,便是暌违五年,她有愿意过生辰了。
    当年因为那一场焚寂,那一个巴掌,四月十七,成了他们谁也不愿提起的日子。
    萧晏自然想给她过生辰,但更怕刺激她。便都是让苏合旁敲侧击地问话,自然都是不愿的。
    不想五年后,她竟自己提了出来。
    萧晏恨不得举国同庆。
    小姑娘却道,“不是学了面片汤吗  ,做一碗寿面与我便好。”
    她吃着面,道,“我还想种一株七星海棠,苏先生医书里看到的。其花瓣泡茶饮之可生幻觉,我、想见一见阿娘。”
    她说的坦荡,思念亦是明朗。
    纵是苏合说这样有些伤身,萧晏觉得也没什么,总比她凡是事闷在心中好。
    七星海棠难得,然去岁历经三月,萧晏亲自前往西北边境,如回纥境内,寻来此花种她寝殿院中。
    今岁四月已经开花了。
    七星海棠花期不过七日,小叶子却没有摘下花瓣,反而萧晏偷偷摘了两瓣,被她截住搜了出来扔在了花圃里。
    十七这日,她吃着萧晏做的寿面,低声道,“那花甚是美丽,看看便罢了。你我身子都不好,别喝了。”
    话落,萧晏的眼泪亦掉下来。
    便是这一刻,回想起来,他依旧觉得心口滚烫。
    他一点一滴收藏着她对他的好。
    相信时光能够带走一切。
    譬如,入秋枣熟。
    她虽然依旧要他做枣泥米糕,却也不再要他吃。只是一人静静地看着,然后将它们捧上床榻,放在骨灰旁。
    只是每逢这时,她便又沉默下去,白天黑夜地抱着那个罐子躺着。
    索性时间不长,每年也就那么两三日。
    萧晏只当她怀念阿照,便也不敢去打扰她。
    只坐院子中,隔着门窗陪她。
    石桌上,亦放着一盘枣泥米糕。
    他虽不能多用,但尝两口总也不要紧。
    他含在口中,慢慢咀嚼。
    想着她们母女,当年便是以此果腹。
    不是的,当是连这样的东西都没有。
    这般想来,握在指尖的糕点破碎,他的手抖得厉害。
    *
    建安八年,小叶子十三岁,是可以说亲的年纪了。
    萧晏没有急着给她定亲。
    天子的女儿不愁嫁。
    他做了一件更重要的事,通知六局准备婚服。
    需要尺寸的地方尚且留着,先制配饰。
    盖头,罗带,披帛,他让他们把这些材料通通送来自己的寝殿,由司制指点着,一针一线地缝制。
    整整九个月,终于缝制好。
    他将这些放在箱笼里,想着等她定了亲,量了尺寸剩下的再慢慢做。
    没等到女儿的亲事,先等来了自己的。
    十月里,交战多年的回纥,降书遥递。为表诚意,回纥长公主亲来上贡。
    说是上贡,亦在和亲,贡的是她自己。
    宫宴上,外邦公主轻纱遮面,肚脐嵌珠,腰间环佩叮当响,足腕间璎珞如翡翠。
    一双精描细绘的碧玉眼,如丝又如魅。
    御座上的君主自是觥筹交错的高手,亦有四两拨千斤的手段。纵是这一刻入了十丈红尘,接了舞姬公主的眸光,化作一股可以左拥右抱地姿态。
    然笑不迎眸,眸不聚光。近臣都能看懂,这是下一瞬便要冠冕堂皇赐给臣下了。
    但十三岁的少女还不曾见识过,即便再聪慧,她的情感喷薄亦不是她自己可以控制的。
    她的眼前,又开始浮现母亲的影子。
    衣衫褴褛,尸骨不全。
    她呼吸开始急促,拢在袖中手发出骨节咯吱的声响。
    一舞毕,外邦公主盈盈上拜,捧夜光杯置葡萄酒于君上。
    青年君主尚未来得及接过,便闻得左侧声音响起。
    “陛下近来不宜饮酒,这杯便由本殿待饮。”话语落下,贴身的姑姑已经上前接来。
    那公主有些恼怒转身,瞥她一眼。
    小叶子掩袖饮下,笑道,“且上前来,与本殿看看模样。”
    公主隐怒上前。
    豆蔻之年的少女,对着双十年华的女子,不仅无惧,反而愈发盛气凌人。她伸出玉葱般的手指,撩过对方面庞,勾下她面纱,又回去抚她眉眼。
    不由道,“这双眼睛倒是不错。”
    “只是本殿幼时,遇见一人,堪称绝色。后来再见所谓佳人,便都成了烟尘。”她顿了顿,挑起面前人下颌,蔑视道,“公主三分姿色,与之相比,便是足下破泥。”
    “你——”外邦女子被她箍的不得动弹。
    “殿下,我说的可对?”小叶子丝毫没有理会她,只侧首问正座的人。
    “对。”萧晏连想都未想,应道。
    “你们欺人太甚……”
    “欺你又如何?”小叶子笑,手中发力,一手持了案上玉箸,直往她双目戳去。
    鲜血溅了她一脸,她却连眉都未皱一下,只撑着胸口的起伏和气息的连番急促,铆足了劲捅下去,切齿道,“狐媚东西,你勾谁呢?”
    “那也是你能肖想的人,你也配……”
    转眼的变故,宴上尚有外邦使者在,登时乱做一团。
    “回纥公主献酒下毒,意欲弑君,致我镇国公主误中副车。所行根本无结交之心,两国联盟不再,杀无赦。”
    萧晏话语如珠落下的时候,人已经抱起发病的小叶子,急唤苏合救治。
    说他们不是父女,大抵也是无人信的。
    一样的心机手腕,一样护短又不讲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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